…賊……去死……吧!”明明想看他笑,嘴裡發出的卻是最惡毒的詛咒。最後一眼,是裴雲庭跪在地上,逐漸變色的手背和痛苦的表情,很遠很遠的地方,有兵戈碰撞聲破空而來。裴蘿知道,那是皇帝打回來了。耳邊似有人呢喃了一聲“阿蘿”。裴蘿聽不真切,嚥下最後一口氣。雪越下越大,很快整個皇城一片素白。*陽春三月,清光璀璨。玄雀城正煙柳蔥籠,鵝黃柳絲如美人的發在風中搖擺,清晨薄霧散開,安靜的街上,人聲逐漸喧鬨。一輛褐色馬...-
不止阿狸,慶林也驚呆了,他家王爺何曾如此放浪?還是對一個陌生女子?不禁湊過來低聲提醒:“王爺,街上。”
裴雲庭不為所動,盯著車內人。
羅清蘿搖頭:“齊王殿下請恕罪,民女不曾做夢。”長睫覆蓋下眼瞼,她淡淡回覆,不多說一句。
“哦,那是本王眼花,認錯人了。”裴雲庭吐出一句,是自嘲,倒更像是笑她瞎。
認錯人了?意思是夢裡還有彆的女子?這男人怎麼這東西大庭廣眾的就說出來了?印象裡裴雲庭是個嘴巴特彆嚴的人,冷肅,不苟言笑,根本不是這副調性。
羅清蘿無語。
裴雲庭不再看她,撩開繡有蘭草的湖藍衣袍下襬回自己的馬車去了,傳出一句略帶慵懶的話:“回府。”
走遠了些慶林才嘟囔:“王爺您這是時候到了,該娶個王妃了。”
裴雲庭閉著眼睛靠在榻上,說了一個字:“滾。”發音短促有力,細聽之下卻非惱怒,更像是被說中,含著一絲享受的竊喜。
慶林失笑:“王爺該不是看上人家了?”
下一刻他腦袋捱了一敲,是車裡的主隔著簾打的,與此同時耳邊聽到一個音節。太過模糊,以至於慶林分不清是歎氣,還是個“嗯”。
眼看齊王府馬車走遠,阿狸跳上車,催馬離開,前方正是皇宮。
暌違四年,終於還是回來了。
羅清蘿彷彿又看見了裴蘿。
她長髮半綰,總是靜靜地,或立在院裡,望著花圃出神,或坐在桌邊,頭埋在書裡,微風吹起紫色袖擺,手腕細的像要斷掉。那幾年生活平靜,隻是她眉間總是帶著一絲散不去的愁苦。
裴蘿在痛著什麼,今生的羅清蘿不會再重蹈覆轍。
繞過開闊的白玉石廣場,馬車慢悠悠進入內院,接待的人已在入口處等候多時。
她取下麵紗,揉了把臉。
馬車停下,小太監過來放好腳凳,羅清蘿從車上下來。麵紗放於隨身攜帶的小包內,她素髮淨麵,不施脂粉,如一枝清荷。
眼前兩位她皆認得,一位是皇帝身邊的紅人,太監總管薛濤,一位是皇後身邊的大嬤嬤,名作若歡,都是忠心不二的人。
薛濤身寬體胖,白麪帶笑,深藍色的太監服上繡有彩蟒,若歡麵目雖年輕,不壓歲月痕跡,著淺紫色衣裙,頭上戴有華麗金玉,攥著雙手,表情鄭重。
羅清蘿已不是宮內人,自然不必像前世那樣行禮,因此微微俯身,姑且算作禮儀,也頗有些江湖人的不懂規矩,如此以免兩位人精起疑。
薛濤微笑,手一揚:“羅姑娘請隨咱家來,咱先去清心殿覲見皇上。”
小太監牽著馬車去一邊安置,阿狸揹著藥箱,跟著羅清蘿一同往清心殿走去。腳下的每一步,都陌生又熟悉,她眼神隻在自己眼前的方寸之地,不曾往彆處多看一眼。
到清心殿門口,麵容冷肅的侍衛列刀攔住。
“這兩位是靈醫穀穀主顧安平的弟子,特地進宮為皇後孃娘診脈,淩侍衛長還請莫為難。”薛濤放低聲音,“皇上可是已經等久了。”
青衣女子一頭黑髮隻用一根玉簪挽起,身形瘦削,垂著眼睛安靜的站著等待,一言不發,身後少年同樣乖順。
侍衛長放行。
阿狸站在院子裡等待,羅清蘿跟隨薛濤踏進殿門,入了內殿,一直往前走。
遠遠的龍涎清幽,她的目光定格在前方,背影挺拔的男子黑色繡龍紋衣袍整齊而肅穆,黑髮以金冠束起,緩緩轉身,劍眉星目,不怒自威。
羅清蘿忙垂下眸,低頭行禮:“民女羅清蘿,拜見皇上。”
蕭止微微一笑:“羅姑娘,隨朕去看看皇後吧!”
羅清蘿跟著他往外走。
低垂的視線裡,是蕭止黑色的衣服下襬,隨著人的動作輕微晃動,也無端染上了幾分人的氣勢。世人皆言帝王家薄情,心不可測,然而此話不適用於此人,該是她。前世的裴蘿曾與蕭止做過三年夫妻,她瞭解他,知道此人品性寬厚,也不止一次感慨萬民有福。
那時候她是個妃子,不能踏出宮門,而今生她是個江湖來的流亡客,什麼都冇有卻有自由,陰差陽錯之後就離開,不會在這宮內留下任何痕跡。
想到這裡,羅清蘿心間輕鬆。
大約百十步,到了重華殿。
還未進門,就有濃烈的藥味飄出來,羅清蘿皺起眉頭。
這藥下的量極重,分明是吊命用的。
在她的記憶裡,蕭止與百裡慧是少年夫妻,情意甚篤,百裡慧此人也寬和,一直以來身體都不錯,至少前世宮變時,都還好好地陪著蕭止,卻不知道為什麼今生有了災。
阿狸作為男客,自然不被允許進入,跟隨小太監去準備房間。
掀開紫色濃霧般的重重簾幔,羅清蘿見到了床上的人。
麵目慘白,印堂卻隱隱發出青黑色,眼睛緊閉,臉頰凹陷,整個人像是被吸乾了精氣,透著一股子衰敗。
身後蕭止歎了一口氣,去了院外。
羅清蘿心裡基本有數,是中毒,現在隻看到底是什麼毒能讓滿宮太醫們都束手無策,以至於皇帝千裡迢迢求助老師,以及究竟是誰下的毒。
太醫的藥單冇有什麼大問題,雖解不了毒,但確實可以護住心脈,羅清蘿命下人先照常煎服,坐下切脈,脈象極其微弱,亂七八糟。
拿針在百裡慧指肚上紮了一下,滲出的血發黑,隱隱泛著金光。
“這如何……”若歡滿臉擔憂。
羅清蘿盯著那滴黑中泛金的血,拿過手帕,將百裡慧指尖的血擦掉,交給下人:“還來得及,有救。”
“所以解毒也需要時間。”
走出內室,蕭止揹著雙手立在廊下,聽見腳步聲,轉頭看過來。
“太醫署一直以來毫無頭緒,姑娘可弄清楚?”
與他對視的一瞬,羅清蘿低下頭,恭敬又謙卑道:“皇上請放心,此毒雖烈,然可解,皇後孃娘不會有事。”
蕭止盯著眼前女子不飾簪環的發頂,突然萌生出一個奇怪的念頭,若是耳畔簪上一朵蘭花,或許更襯她。
他一瞬有些恍惚,定了定神道:“不愧是靈醫穀弟子,那便有勞羅姑娘,需要什麼,儘管吩咐。”
羅清蘿:“是。”
蕭止離開的背影與遙遠記憶裡那個重合,她不覺多看了一眼。
偏巧他回頭,措不及防,她急忙移開視線,餘光裡注意到蕭止笑容在擴大。薛濤對她行了禮,跟在皇帝身後一同離開。
羅清蘿返身回殿。
解藥尚需要時間配製,先給病人服瞭解毒丸,至晚間時分,百裡慧雖冇醒,脈象卻明顯穩了些。
這半天,羅清蘿飛鴿傳書之後,除了去看百裡慧,其餘時間都在一旁翻看自己帶來的醫書,入夜,回了安排好的房間。
燭火通明,仍在翻藥典。
金烏墜,慢性劇毒,中此毒者,五臟如焚,漸至枯竭,血液會泛金色,視為征兆,直到血液徹底變成黑色,迴天乏術。老師極擅長用毒,因此她對世間諸毒及其解法都有所涉獵,此毒罕見,解毒需要的解藥曦微露,更是珍貴,千金難求。
所以金烏墜會出現在森嚴的宮裡令她不解,畢竟究竟是誰會對皇後有這麼大的仇恨?
敲門聲響,羅清蘿聞見一股香味,從書裡抬起頭。
阿狸端著一個碗,滿臉都是笑容,走進門來把碗放在桌上,搭上一副筷子:“姐姐,吃飯了。”
素白瓷碗裡是一份雪白的麵,清澈的湯汁裡漂著翠綠的青菜,邊沿臥著一個荷包蛋。
阿狸坐下,端著臉,看著羅清蘿端起碗小口吸湯,半是嗔怪:“總是一忙起來就忘了吃飯,我剛看了,禦膳房準備的菜姐姐都冇怎麼動,肯定吃不慣,乾脆自己去小廚房做了份,怎麼樣?”
羅清蘿騰出一隻手,摸了摸他的頭髮。
阿狸臉有些紅,不好意思地搓搓鼻子:
“從姐姐救我那天起,你就是我親姐姐,照顧你是應該的!”
湯鮮味美,羅清蘿隻覺腹中饑餓更甚,連湯都喝了個乾淨。她吃飯的時候,阿狸就在一邊背藥方。
吃完麪,阿狸放下書,表情分明是還有話。
“有什麼就說吧!”羅清蘿對他笑。
“這毒不好解,姐姐可有把握?”
聽出來話裡有話,她思忖後才道:“怎麼,想走了?不喜歡這裡?”
阿狸點頭,表情凝重地看著桌子一旁疊放的雪白麪紗,眉頭打結:”不喜歡,無聊。”
羅清蘿撲哧笑了出來,故意不回答,“嗯”了老半天,才搖搖頭道:“待皇後情況穩定下來,到時候咱們就走,去清靜峰看看雲海,之後回穀去,如果你不想,這輩子都不回這玄雀城,可好?”
“好!”
阿狸孩子心性,馬上高興起來,端著碗出去了。
不知怎麼,羅清蘿腦海裡出現了一個人,竟是裴雲庭,耳邊是他今日之話。
回過神再無心看書,羅清蘿點起熏香靜心。
屋子裡水沉的香氣蔓延開來,與月華交相輝映,鋪成一地清雪,她想起了前世第一次與裴雲庭見麵。
很久之前了,那年她十三歲,叫阿蘿,是個所有人眼裡臟兮兮的乞丐。街上的女孩子們都乾淨又漂亮,她也很想把自己弄乾淨,但是每次出破廟前,一起生活的老爺爺都會給她臉上擦鍋底灰,不把臉擦成黢黑不讓她走,鬨脾氣也不行,還扯亂她編了老久的小辮子。
於是她更惹人生厭。
那天,她被人找麻煩,無意撞了一輛高貴的馬車。
馬車裡正是齊王裴雲庭,他把她這個小臟乞丐撿回了家,從那以後她可以不用再抹灰,也有人給她紮好看的小辮子,甚至還可以給小乞丐們發糖吃。
那時她光顧著高興,又怎麼會知道,命運早已經寫好的代價是什麼。
魂剝骨裂,落入深淵,無可救贖。
桌上熏香燃儘。
-,羅清蘿依然能想象得到裴雲庭說這句話的模樣,漫不經心,卻盯住眼前的“獵物”。皇城治安屬於齊王的職權範圍,是她闖進了他的地界。“我們……”阿狸搜腸刮肚。“阿狸。”車內人朗聲,不卑不亢。一句話吸引了在場所有人的目光。清越的女聲不疾不徐道:“齊王殿下容稟,我們是從靈醫穀而來,受人之托,忠人之事,還望殿下放行。”她若不圓這個場,今天怕是走不了。“你怎麼知道是我家殿下?”又是慶林。“本王也好奇,你如何認得出..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