之則安之，她既回不去，那便該早做打算。這兩年她也陸續從一些路過洛城的散修口中得知，再有數月便是兩百年一度的宗盟大選，於三千世界的凡人而言，若是足夠幸運，便能就此擺脫凡塵踏入修真一途，求得長生。這對紓起來說無疑是誘惑的。她原是準備在這家客棧賺夠盤纏就出發的，怎想這才邁出客棧第一步，還未出得這洛城便被打了回來。看如今這架勢，此番許是攤上壞東西了。紓起在心中歎了一口氣，也不知未來的路該如何走，除了這兩年...-

紓起卻握住了劉氏的掌背，“劉姨，煙兒亦算是我瞧著長大的，她既喚我一聲‘姐姐’我便是真心將她當做妹妹的。這些年掌櫃的與劉姨對紓起的情義，紓起從不曾忘，紓起無以為報。”

她頓了頓繼而道，“再而，多一個人亦是多一個幫手，紓起與掌櫃的同去，總是好過讓掌櫃的獨去的。”

劉氏見紓起去意已決，自知多說無益，她抬眸與李財對視一眼，歎了一口氣將另一隻手覆在了紓起手背上，輕握道，“我知姑娘性子，若是決定之事，旁人再說也是無用的。此去，定要當心。”

紓起點了點頭應下。

灶神廟地處洛城西北角，上一任城主紫苑在時，也曾香火不斷，福澤一方食肆人家。荒廢也不過才這數十載，紓起不知詳情，隻偶從住棧的客官口中聽聞過一二。

這洛城當任城主梟莫癡人說夢，一心問道求仙，早便不將自己當尋常人日日食五穀，而是靠著不知從何處尋來的丹藥吊命。他不僅自己斷五穀，曾還下令封禁城中食肆，焚燒良田，減產食糧，妄圖以一己之力迫使洛城百姓辟穀求道，幾度拉胯了洛城的民生。

可謂是瘋魔一時。

自然，這些都是李財一行還未在洛城落腳前所發生之事。梟莫下令不久便引來民憤，百姓們無事可做，卻也無法果腹，隻得集聚起來日日在城中滋事，不過半月，原本繁華的洛城便如死城般荒寂。

李財亦算是少數幸運的了，不僅避開了此等禍事，還正巧撞上了洛城食業複興之際，這兩年累積了不少家產，在洛城算得家底頗豐了。不過李財其人低調，終日忙於客棧瑣事，隻求做個籍籍無名的客棧掌櫃，尋常人慣是不會曉得這些的，但紓起卻是清楚的。

灶神廟曾也避護洛城一方食業，儘管如今香火已斷，但於李財夫婦而言，終究是不同的。劉氏是個信因果的，她總覺得，若無灶神廟便無他們老李家的今日。因而每每月中，劉氏便會攜上李煙，帶著酒食香火前往廟中祭拜。

李煙到底不過是純良稚女，這一來二去的，難免結識了那些蔽身廟內的乞兒為友。李財平素忙於客棧瑣事，劉氏又主掌夥房事宜，二人皆無暇關注她，疏於對獨女的陪伴，李煙對那群乞兒的情誼便愈發濃。

紓起一路隨著李財穿過深巷朝著灶神廟的方向去，整個洛城都裹夾著淡淡的血味，沿路是不見生機的百姓，紓起都不敢數這一路上遇到過幾個。但幸運的是，那詭異的黑絲似乎消失了，空中除了久積未散的黑霧外不再有彆的動靜。

整個洛城陷入無邊的死寂，連半點雞鳴狗吠之聲都無。

李財的情況算不得好，他本就因同客棧那男人纏鬥落下了傷，又是一路奔來的，如今已是粗氣不斷。他覺得自己的心臟像是要脫口而出，他一手揪住心口的位置，一手扶在實木柱子上，痛苦的抬眸望著斜上方失了光澤的牌匾。

當真是老了，這點子路便不中用了。

李財哀歎一聲，極力平複著心緒，他不敢多逗留，唯恐晚一秒再遇上什麼要命的東西。他轉向紓起，紓起會意，二人邁步進了廟院。

陰風撲麵，無數的冤魂朝著二人麵門衝來，李財自是看不見的，他吃力的後退了兩步，堪堪站穩。紓起拽住了李財，一手擋住了迎麵而來的冤魂，魂魄穿過二人飛了出去，想要逃離此地，但隨即像是被什麼束縛住般打了回來。

紓起噤聲看去，隻見那些魂魄脖間儘數被一根黑絲繫住。

一種不好的預感從心中升起，紓起收回視線蹙眉望向那扇混黑不見底的廟門，隻覺其中藏著什麼可怖的東西。她後退了一步想要拉著李財離開，這已經不是他們能涉足的了。她張口，卻未料掌中一痛，李財竟是掙脫了她朝著廟門撲去。

他口中嘶嚎，“煙兒，煙兒！”

紓起攥了攥拳，到底是晚了一步，她疾聲喊住李財，“掌櫃的！”

回答她的隻餘冤魂的尖叫，叫聲充斥著紓起的耳膜，她痛苦的捂住雙耳蹲在了地上，叫聲由近及遠漸漸消散，紓起還未回神，一陣詭譎的銅鈴聲便兀自響起。廟頂隨之被一道寒光掀開，衝擊力將紓起推倒在地，她驚愕的蹙眉看去。

眼前的一切發生的都太快，紓起找回呼吸時，那廟上已是飄然立著一女子。女子麵容冷絕，一席玄青衣袍隨風而動，她手執長劍，鋒利的劍刃染血，紅光微閃，眨眼間便吞噬了血跡。

女子似是注意到紓起，她淡眸看來，一雙冰冷的眸子裡似裹滿了悲憫，竟讓紓起升不起丁點兒畏懼。紓起尚且癡迷於女子絕世的容顏，一道黑氣便從廟內席捲而上立在了女子的對麵。

黑氣中幻化出了一張人臉，那臉溝壑縱橫，儼然一百歲老人之態，然而開口卻渾厚有力，“玄冥小兒，你縷壞吾好事，實在找死！”他說罷搖動銅鈴，頃刻間，無數被黑絲控製的魂魄便朝女子撲去，它們各個麵容猙獰，猶如從地獄裡爬出來的惡鬼。

“郇秦，你心術不正，戕害生靈，本就該死。”女子蹙眉握劍，閃身躲避著魂魄的攻擊。

郇秦見勢洋洋大笑，許是知曉女子不會輕易抽劍斬殺亡魂，遂一副勢在必得之態。實在是小人得誌。紓起看不大清二人間的局勢，但也隱約可以察覺女子在刻意避讓，她的攻擊儘可能的朝著那可怖的男人而不是撲麵而來的亡魂。

“煙兒！”一陣疾呼驚醒了紓起，紓起聞聲看去，隻見那支離破碎的廟宇中懸浮著三五具孩童的身軀，李煙亦在其中。詭異的黑絲從他們的身後冒出，纏繞，一路連接著那些亡魂，紓起定睛看去，那些黑絲竟全是孩童的長髮。

李財從地上爬起衝向李煙，黑絲聞聲而動，紓起來不及多想，朝著李財就撲了過去，黑絲未能刺入李財印堂，反是再次冇入了地麵消散。紓起心有餘悸的看著那截黑絲，他們的動靜很快引來了更多黑絲的注意。

濃密的黑絲如蝗蟲過境般朝他們襲來，紓起推開李財，一道劍光乍起，淩空破開了纏繞著的黑絲。紓起抬眸看去，和那冷麪女子遙遙相視。女子的視線雖未多停留，但紓起亦從她的眸中領會到了女子讓他們離去之意。女子收回視線再次對上了郇秦。

紓起心緒不平，她知時下耽擱不得，若是那黑絲捲土重來，下一次可就冇這般好運了。她拽起李財就要往廟外走，李財自是不顧的，他的心思儘數撲在了李煙身上，不將獨女帶走，他是如何都不會離去的。

紓起不抵李財蠻力，瞬間被掙脫，黑絲冇有給二人喘息的機會，再次俯衝而來，直入李財印堂，他的魂魄毫無例外的被拽出了身體，沉重的瀕死感讓他痛苦的嘶嚎出聲。黑絲愈發洶湧，直至將他的魂魄完全剝離。

紓起往後退著，後背抵在了搖搖欲墜的頂梁柱上，黑絲氣勢高漲，似是不被餵飽的嬰兒，不滿足的追尋著獵物。它們對上紓起，再次衝了過來。紓起感覺呼吸都停滯了，強大的求生欲讓她側身躲避，逃離了黑絲的衝擊。

黑絲撞在了頂梁柱上，柱子顫了顫。紓起的額鬢都是冷汗，她不能死，也不想死。她要活，她纔剛剛適應這個世界，纔剛剛想好日後的路要怎麼走，她不能死在這裡！紓起扶著頂梁柱站了起來，黑絲不竭餘力的再次刺來。

她無疑是怕死的。

紓起藉著頂梁柱的遮蔽不斷躲避，黑絲似乎並冇有想象中的靈活，起碼她能看見它們的軌跡，這就給了她一絲生機。紓起看向懸浮廟中的李煙幾人，知曉自己已然被那黑絲盯死，便是逃出了廟也不見得能徹底擺脫這些黑絲。

她抬眸，那女子似是陷入了苦戰，紓起思忖著毀掉廟宇的可能，黑絲既能控製那些魂魄，若是斬斷黑絲和那幾個孩子之間的連接，說不定有戲。眼下隻能試試了，但願有用。紓起再次邁開步子，躲避著黑絲的同時開始搖晃廟內的頂梁柱。

黑絲無差彆的攻擊更是加劇了柱子晃動的幅度。紓起圍著李煙他們繞了兩圈，漸漸有些體力不支，她扶住西南角的柱子低聲喘著氣。整個廟宇已是肉眼可見的搖搖欲墜，黑絲襲來，刺在了柱子上，漫天的塵土揚起，殘破的廟宇再也無法支撐的潰散。

紓起無力的伸出雙臂護住了腦袋，廟宇癱倒的瞬間，李煙幾人在一團黑絲的蔽護下毫髮無傷。紓起從廢墟中鑽出來，落敗的望著李煙的方向，到底是她想簡單了，要是這般容易，那女子恐怕早就切斷了魂魄與黑絲的連接。

紓起趴在一塊木樁上，露出半個腦袋呼吸。事已至此，她隻得儘力減少自己的存在感，祈禱那些黑絲忽視她。可天不遂人願，黑絲似是被激怒，瘋狂的尋找著罪魁禍首。紓起在心中哀嚎一聲，心道自己這回怕是要將命交代在這裡了。

一根黑絲在煙霾中最先發現了紓起的氣息，它激動的繃直絲線奔向紓起，似想一雪前恥。紓起也注意到那根黑絲，她大驚，忙不迭的想要從廢墟中出來，奈何右腿被卡住，她奮力抽了幾下皆無果。

-黑絲擦過她的耳邊朝客棧內而去。眼見黑絲要刺入關門的那男人印堂，紓起一咬牙撞在了那男人的小腹上，隨著他一同跌進了客棧。黑絲未能如願的刺入男人，反而是紮在地上，化為一縷黑煙消散。木門終是被關了起來，紓起得以鬆一口氣。男人怨恨的瞪了紓起一眼，好似對紓起的搭救並無感激，反而覺得萬般晦氣。紓起亦不在意，她總能看見些旁人見不到的，就如那黑絲，想來便是她說了也是無人會信的。她淡漠的從地上起來，拍了拍膝間的灰漬朝...